11位作家聯(lián)名起訴熱播劇《錦繡未央》的原著《庶女有毒》抄襲，據(jù)說該書共抄襲209本書，全書294章僅9章未抄。不過，該劇在高爭議中也保持著高關注，甚至被賣到了香港TVB，目前正在黃金時間播出，也算是內地對香港來了一波“反向文化輸出”。

　　《錦繡未央》絕對不是唯一一個陷入抄襲爭議的IP，只是在諸多爭議當中，它是極少走入司法程序的案例，有了幾分“雖千萬人吾往矣”的悲壯。在編劇汪海林看來，《錦繡未央》原著小說被訴是“編劇們第一次集體在道義上和資金上對網(wǎng)文作者表達支持”，具有重要的象征意義。

　　在《錦繡未央》爭議之前熱播過的《花千骨》《甄嬛傳》等作品都有或大或小的爭議，目前有些糾紛仍未解決，有的甚至恩怨已經延續(xù)10年之久，貫穿了網(wǎng)絡文學起步至今的全過程。

　　這些被指責涉嫌抄襲的作品，無一例外都風頭蓋過原著。有些還算厚道的改編會同時惠及抄襲受害者，讓其得到些許補償;但更多情況下，抄襲者死不承認，堅決把水攪渾，原作者不僅權益受損，還得承擔粉絲們鋪天蓋地的罵聲。

　　有人說，原作不火，改編了賣得更好，這是因為原作本來就寫得不行，技不如人。這種“羞辱受害人”的說法之荒謬顯而易見，它就像在說“被性侵的女子應該反思為啥別人沒事，就自己被侵害了，一個巴掌拍不響”。

　　不過，我覺得也有必要進一步說說為何在IP改編中，抄襲作品的風頭蓋過原著的情況會如此頻繁地發(fā)生，而誰又應該為此負責。

　　(在未被法院判決認定前，“抄襲”一詞均為涉嫌而不確指，下同)

　　抄襲主要是對原文的“再加工”

　　文章的抄襲往往是在深度熟讀原文，領會精華以后才進行的，有些是很低級的改人名地名(這也容易被上“調色盤”)，另一些則是從謀篇布局，劇情發(fā)展等方面用自己的語言進行了重新的詮釋。

　　在初級的復制粘貼式抄襲中，大段摘抄原文精彩段落也就意味著忽略不那么精彩的段落。如果一個人寫10段話有1段經典，那將10個出彩之處湊到一塊，讀者看著自然就高潮迭起。當年各種《讀者》《意林》就是因“博取眾家之長”而走紅的。只不過，正規(guī)轉載在稿費和引用規(guī)范等方面，都充分顧及了原作者利益，而顧及原作利益的抄襲者……都已經被大自然淘汰掉了。

　　由于個人和小團隊的靈感是有限的，在互聯(lián)網(wǎng)到來之前，雜志、專輯等都采取打包售賣的形式獲得更高利潤。雜志的封面故事、副刊還有廣告都是捆綁在一起賣的，要收藏一篇文章就得整本買下來;而購買整張專輯只是為了單曲循環(huán)一曲主打歌的人也曾大有人在。

　　現(xiàn)在，零售式銷售成為了市場主流，單篇或單曲可以按需購買，當初捆綁搭售的沒那么吸引的內容，由于可替代性強，很快被網(wǎng)上的海量內容取代。這還都屬于正規(guī)銷售范疇，那么絲毫不照顧原作者利益的抄襲，帶來的傷害就更是可想而知。

　　抄襲者做了原作不愿意的妥協(xié)和改動

　　像《錦繡未央》這種簡單粗暴的抄襲容易被固定很多證據(jù)，這也是它優(yōu)先進入司法程序的原因之一;更高級的“消化吸收”式抄襲則更難以認定。例如，郭敬明《夢里花落知多少》當初被認定抄襲莊羽《圈里圈外》，就是關鍵人物的“死法”類似，而不是臺詞照搬。

　　這種消化吸收保留了原文“創(chuàng)意”的種子，但它能比原作更加迎合讀者，做了原作不愿意做的妥協(xié)和改動。例如，《圈里圈外》描寫的是北京文化圈的故事，而《夢里花落知多少》將同一個故事內核安插到了北京一群沒有邁出校門的大學生的身上，引發(fā)了目標讀者——小城市中學生的熱捧。

　　對讀者興趣的精準定位體現(xiàn)了郭敬明的過人眼力。他寫的是北京、上海學生的故事，然而真在北京、上海學校就讀的學生卻不會閱讀，因為寫得太假。帶著家長“考上好大學你就什么都有了”的期待，以及自身對大城市玫瑰色的幻想，三四五線城鎮(zhèn)甚至小村莊的孩子們推動了郭敬明小說的銷量。

　　這種精準的定位是莊羽做不到或不愿做的;類似的是，眾多網(wǎng)文抄襲糾紛的原作都是耽美文(描寫男同性愛情的文章)，既與現(xiàn)有政策沖突不利于改編上屏幕，又在實際操作中不利于維權。只需要將優(yōu)秀的耽美小說改成群眾喜聞樂見的正常性向故事，往往就能使之具備商業(yè)化能力。如果原作者不同意改編，抄襲者就自己動手了。

　　抄襲引發(fā)的話題效應和巨頭的羽翼

　　郭敬明《夢里花落知多少》的敗訴判決是國內版權保護的一個關鍵案例，但它的啟示意義可謂聊勝于無。有圈內人認為判敗訴是一個意外，是郭請的律師不給力。

　　“我在華藝到現(xiàn)在打過五次著作權的案子，沒有一次敗的，我明明知道是剽竊的都打勝了。知識產權的官司特別是侵權的，很難打贏，你告剽竊，除非他直接抄你的，你根本就沒有辦法。”

　　這是誰說的呢?是時任長江文藝出版社副社長黎波在接受《Vista看天下》雜志采訪時說的。長江文藝出版社最早介入了與郭敬明的合作。黎波幫助處理了《最小說》初創(chuàng)時期關于郭抄襲的負面信息：“因為媒體關系好，我們把這種事都壓下來?！?/p>

　　《Vista看天下》的報道稱，長江文藝出版社此后也大力支持郭敬明加入中國作協(xié)，登上中國作家富豪榜，讓他上《紐約時報》。“現(xiàn)在是個商業(yè)時代，跟計劃經濟時代很多標準不一樣，反正你就搭這個車走，讓大家不斷感覺這是一個很成功的作家。逐漸他又是一個成功的經營者?！崩璨ㄕf，“這都是新形勢下的不斷包裝?！?/p>

　　如今，分IP大餅的作者多了起來，但大佬們的IP運作方式卻和原來沒有太大區(qū)別，在IP開發(fā)過程中“沒必要”確保IP版權無爭議——或者正好相反，甚至要故意購買有爭議的作品。

　　跟購買干凈的作品相比，購買抄襲的作品付出的費用一樣高，甚至更高。但爭議會在不需要花錢運作的情況下成為熱詞，增加改編作品和發(fā)行方的曝光率，等于為改編做了免費宣傳?！跺\繡未央》從2013年開始就被指抄襲，卻依舊可以結集出版，2015年又開拍電視劇等等。

　　一旦IP買到手，保護其不被貶值則是大佬們必然的選擇。它們處于文字轉變成財富的關鍵環(huán)節(jié)上，如果原作者也有改編作品的打算，他不得不仔細思考利害，要么幸運地找到針鋒相對，愿意當靠山的另一個巨頭，要么被迫和資方達成某種和解。

　　為了進一步炒熱話題，網(wǎng)劇、電影出品方會花重金請當紅演員主演，為評論場帶來一大波因明星出演而進入的粉絲，添加了更多的混亂。改編粉絲搬出“致敬不算抄襲”，“你抓不到證據(jù)”，“抄的比你好你就別BB”等理由回敬，主演粉絲則維護自己偶像選角色的正當性，覺得我家小哥哥小姐姐選的劇本一定不會錯。

　　這種情形之下，《錦繡未央》的起訴者花了兩年多時間準備證據(jù)，打算趁關注度最高，影響力最大時對其起訴的行為，卻被改編粉絲譏諷為“蹭熱點”，叫旁觀者哭笑不得。

　　少數(shù)想要在抄襲IP火爆后還想繼續(xù)死磕的原作者，無疑會因此從金錢和聲譽上陷入“雙輸”。

　　解決抄襲問題，IP消費者應該從文化上“富起來”

　　諸多抄襲相對于原作的“成功”，映照出中國社會浮躁的心態(tài)，對文化產業(yè)造成了惡劣影響。

　　作家維權成本這么高，除了老生常談的舉證難，費用高，時間長等，居然也不能得到道義上的多數(shù)認同，也難免會讓意志不堅定的作者退卻與寒心。問題是，為何會出現(xiàn)沒有社會共識的局面?

　　“起初他們追殺XXX，我不是XXX，我不說話”這樣的推己及人似乎只適用于有一定初始積累的人，對于中國廣大的“無產階級”讀者是無效的?！盁o恒產者無恒心”，這幫人更可能覺得自己沒有一夜暴富就是整個社會欠了他。若是擼起袖子大干一番，“損失的只是鎖鏈”。

　　然而，這種局面看似無藥可救，實際上卻可以用很小的一點恩惠就完全扭轉。

　　在當今創(chuàng)作門檻變低的時代，更多人可以通過某種內容輸出，改變原來單純的接收者狀態(tài)。但這只是表象——大多數(shù)受眾并沒有從主動創(chuàng)作中體驗過足夠的“獲得感”，沒有過上報紙雜志，出篇10萬+，甚至走在街上都有人認出自己的“高峰體驗”。

　　只要這些人曾經稍稍體會過一點曾經擁有的感覺，有一點點屬于自己的創(chuàng)造和成就握在手里，他們及其后代就將很快習得同理心。試想，若從不知創(chuàng)作之艱辛，人們就會認為原作者是“矯情”;若付出無數(shù)艱辛卻從無回報，人們就會為追求成功不擇手段。

　　想當年，盜版成為了中國融入全球化的一道坎，也摧殘了當年的共享軟件、游戲、音樂等文化產業(yè)。不過，現(xiàn)在網(wǎng)絡小額付費和更直接惠及作者的知識變現(xiàn)體系，讓盜版問題在中國正切切實實地得到解決。這進一步證明了所謂貪小便宜，道德觀缺失等惡習，是因為長期的匱乏所致，而不是文化甚至人種低人一等。 一大批沒有“道德潔癖”的受眾養(yǎng)活與塑造了今日的IP產業(yè)鏈，是造成抄襲大行其道，原作者寸步難行的根本原因。這些用戶需要一定的教育，但單純的教育對于資本而言，是道義上正確但是費力不討好的工作。

　　我自己就是一個碼字為生的創(chuàng)作者，有過文字被更多人看到的興奮，也有過無數(shù)次被退稿的煎熬。梳理網(wǎng)文IP抄襲的來龍去脈，越深入下去，就越讓我難過。我很希望有越來越多的人可以從創(chuàng)作中獲益，從而跟我一樣感同身受，對抄襲行為零容忍。

　　盡管文學藝術本來就是一個頭部資源通吃，大多數(shù)長尾難以出頭的領域，我還是希望，不管是依靠政府孵化，巨頭扶持，還是愛好者自組織自出版，能讓更多堅持原創(chuàng)的草根作者被挖掘出來，讓更多人實現(xiàn)夢寐以求的成名機會，而不是只去當別人家的迷妹粉絲。消費者在物質上“富起來”逐步解決了中國的盜版問題，而從文化上“富起來”，將成為解決抄襲問題的根本辦法。